比较优势理论、竞争优势理论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分析

作者简介：

尚涛(1979-)，陕西成阳人，西安交通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国际贸易理论与政策。

摘要：文章探讨了比较优势理论与竞争优势理论这两套不同的理论范式背后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基础问题，认为比较优势与竞争优势理论实际上是在简单性与复杂性世界观下的两套概念体系。比较优势理论建立在简单性世界观的基础之上，具有简单性世界观的一系列特征；而竞争优势理论是建立在复杂性世界观基础之上的，是一种复杂性思维方式，二者在研究方法、可证伪性和可覆盖性、概念的完备性和严密性方面存在显著的差别。这两套理论各自有缺陷和可能存在的问题。

关键词：比较优势理论；竞争优势理论；简单性世界观；复杂性世界观

中图分类号：F74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594(2009)03-0004-07　收稿日期：2008-11-03

自从大卫·李嘉图和赫克歇尔·俄林提出比较优势理论以来，经过众多经济学家的努力，比较优势理论已经成为解释国际贸易模式，尤其是南北贸易模式的基础性理论。与此同时，另一套解释和指导国家之间分工和贸易模式的理论“竞争优势理论”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重视。由于这两种不同的理论逻辑主导下可能导致两种不同的贸易和产业发展战略，对贸易模式和产业政策具有潜在的重要影响，因此国内外许多经济学家都试图弄清楚这两套理论之间的关系。竞争优势理论代表人物迈克尔·波特(2002)认为，竞争优势与比较优势是相互对立的范畴，提出竞争优势理论的目的就是取代比较优势理论。受此影响，国内外很多学者观点认为竞争优势的概念全面超过了比较优势的概念，将会取代比较优势，成为未来国际贸易理论的基础。另一些学者则认识到了竞争优势理论的不足，尝试调和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的矛盾。林毅夫、李永军(2003)认为，竞争优势与比较优势是可以统一起来的，竞争优势的建立离不开比较优势的发挥，发展中国家只有充分依靠和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才能够建立起自己的竞争优势，最大限度地促进自己的经济发展。澳大利亚的PeterG。Warr(1994)认为，比较优势则研究一国怎样进行资源优化配置，而竞争优势研究的对象是公司，对单个企业具有指导意义；比较优势理论最适用于生产初级产品和标准化制成品的国家，竞争优势理论适应生产高度差异化和复杂制成品的工业化国家，但对发展中国家是不适用的，其政策具有潜在的危险性。在学者之间关于比较优势理论与竞争优势理论的争论中，侯经川(2007)等人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即在全球热炒“竞争优势”概念的同时，世界最顶级的两种标志性理论经济学刊物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和Econometrica却从未发表过关于“竞争优势”的论文，甚至世界经济论坛(WEF)和国际管理发展研究院(IMD)由于对竞争力的理解在理论和方法上存在重大差异，严重到了相互难以容忍的地步，而在1996年分道扬镳。

为什么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会引起这么多的争议乃至混乱呢?为什么经济学家和管理学家在理论方法和思维上存在如此重大的差异?为什么战略管理学大师迈克波特尖锐批评比较优势理论难以解释和指导众多产业之间纷纭复杂的现实，意图以国家竞争优势理论取而代之，而著名经济学家克鲁格曼(Krugman,1994)又称竞争优势理论是“危险的迷途”呢?

对于比较优势理论和竞争优势理论的更进一步分析实际上要跳出其具体理论内容的范围，而涉及到更深层次的理论范式0的问题，也要涉及到物质世界的二重属性——简单性和复杂性问题，这个问题在经济学界还极少有人探讨，也极少有人能洞察到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理论背后所赖以建立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基础问题。因此，本文就试图从世界观和方法论这样一个更为深邃而开阔的视角对此进行探讨，并对比分析两种理论的范式特征、指导意义和各自可能存在的缺陷。

一、比较优势理论的世界观与思维特征

(一)简单性世界观与思维方式简单性。这里所谈论的简单，并不是指单纯或者是容易理解，而是自古希腊以来在西方科学中形成的基本信念，是长久以来一种科学从业者对于世界的信念和探索客观世界规律时的思维方式，可以直观地理解为科学理论、定律、公式的简单形式和深广内涵的统一，例如牛顿力学可以用万有引力定律和运动三大定律统一天体运行运行规律；麦克斯韦电磁方程组可以统一光、电、磁现象等等。牛顿在其名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写到：“自然界不做无用之事。只要少做一点就成了，多做了却是无用；因为自然界喜欢简单化，而不爱用什么多余的原因来夸耀自己”。爱因斯坦(1994)也认为，“我们在寻求一个把观察到的事实联系在一起的思想体系，它将具有最大可能的简单性。所谓简单性，并不是指学生在精通这种体系时所遇到的困难最小，而是指在这体系所包含的彼此独立的假设或公理尽可能少”。

由于简单性原则在建构科学理论时能体现出一种深刻的科学美感，因此，简单性原则不仅是科学探索的一种有效方法，也是科学成果的一个美学标准。牛顿的万有引力仅用几个符号就表达了宇宙万物的相互作用问题；开普勒的行星运动三定律可以用几条规则和公式可以为天空立法：广义相对论将牛顿力学逻辑上彼此分离的时间、空间、质点、能量等要素统一起来，并将狭义相对论适用的惯性系进一步推广到包括非惯性系的一切参照系，以简约的方式揭示了整个宇宙引力场的普适特征。这些理论都很简洁、优美、自洽又富有很强的概括力。

总之，从牛顿力学奠定经典力学开始的整个近代科学，把现实世界简单性的信念确立起来了，并成为人们研究客观世界、探索自然界奥秘的指导思想、观点和方法，成为科学研究者的一种追求，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20世纪初，并对经济学的思维方式产生了重大影响。

(二)比较优势理论的简单性世界观特征新古典经济学诞生于19世纪，而这一时期正是经典物理学发展的鼎盛时期，因而当时的经济学家的研究范式也受到了经典物理学的显著影响。马歇尔曾提出研究经济学基础的书对力学上的相似之处必须给予较大的重视，而新古典经济学的另一位奠基人瓦尔拉斯更认为新古典经济学作为“经济学的纯理论”应当被建设成像机械学和力学那样的“数学一物理”科学，尤其是在边际革命以后形成的新古典经济学更是走上了一条公理化道路，在高度简化的假设前提下，形成一套逻辑严密的理论体系。在新古典经济学范式下的当代比较优势理论，也在思维方式上继承了这一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1　简化假设与演绎主义方法论。简化假设的方式是在一些基本假设的前提下，采用了“奥卡姆剃刀”的方式，把多余的问题全部去除，从而保证了整个范式的清晰和系统。如经济人假设类似于力学中的质点假设；供求均衡假设类似于二力平衡假设等。比较优势理论也继承了这一简单性世界观下的思维

特征。例如为说明生产要素禀赋论，需要很多严格的假设前提，例如规模收益不变、不存在要素的跨国流动、没有运输成本和贸易壁垒等障碍、市场完全竞争等，在这种严格的假设前提下通过演绎方法得出H-O定理。这种严格假设下通过演绎法推导出的理论范式还表现在比较优势理论的其余各种形式之中，如连续统的李嘉图模型、赫克歇尔-俄林-萨缪尔森定理、斯托尔泊-萨缪尔森定理等，从有关比较优势理论的主流研究文献来看，有关比较优势理论的研究方法无不体现出简化假设与演绎主义方法论的特征。

2　比较优势理论的可证伪性与覆盖性。可证伪性的思想源自于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Raimund Popper)，所谓可证伪性，是指从一个理论推导出来的结论(解释、预见)在逻辑上有可能与一个或一组陈述发生冲突或抵触。比较优势理论具有显著的可证伪性，即比较优势理论命题与经济现实中所观察到的现象可以存在潜在的抵触或冲突。例如里昂惕夫之谜与赫克歇尔-俄林(H-O)理论的潜在冲突；二战后发达国家之间产业内贸易的大量发展与比较优势理论的潜在冲突；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要素所有者收入差距的扩大与生产要素价格均等化定理的冲突等等。这些矛盾使比较优势面临被证伪的威胁。同时也成为新理论发展的动力，

与可证伪性相对应的是比较优势理论发展过程中的包涵和覆盖性特点。从经典物理学的发展里程来看，一个理论如果具有其合理内核，则会被解释力更强的理论包容和覆盖，而不会被推翻。也就是著名物理学家尼耳斯，玻尔在量子革命中提出的“对应原理”：它要求，新理论必须把旧理论作为自己的一种特例或极限情况而包含于自身之中，使得在旧理论曾经适用的那些领域，新理论与旧理论能够取得一致，或者说新理论可以在某种极限情况下过渡到旧理论。例如牛顿力学是爱因斯坦这个更加普遍的理论在对象运动速度较慢情况下的一个特例。在对象速度远小于光速的极限情况下，相对论动力学方程将过渡到牛顿运动定律方程。因此，具有合理内核的旧理论应被解释力更强的新理论包含和覆盖，而不会象地球中心说、燃素说、热素说等错误理论那样被日心说、氧化说、热动说等新理论完全推翻掉。同样的道理，从比较优势理论的发展脉络来看，在李嘉图、赫克歇尔-俄林模型的基础上，也可以继续深化下去，例如可由两国模型变为多国模型：由两种要素和产品变为多种要素和产品；由要素不可流动加入要素流动性因素；由技术水平或要素丰裕度固定不变拓展到技术和要素丰裕度的变动等等，在李嘉图与赫克歇尔-俄林模型的基础之上不断的覆盖与扩展，以求适应更为一般的情况。

3　一个简要的归纳。可以将比较优势理论与物理学的研究范式进行对比，如表l所示：

从表1可以看到，经典物理学与比较优势理论都是建立在简单性世界观上的，在方法论上有重要的相似之处。如都有简化假设、逻辑演绎、可证伪性以及包含与覆盖的特征。在物理学中，理论的低级形式为牛顿力学，强形式为量子力学、相对论等。而在比较优势理论中，低级形式为李嘉图、H-O定理，而强形式则包括放松比较优势的前提假设而向各个方向的拓展，如高维模型(即对于李嘉图模型和H-O模型在国家数目、要素种类、商品数目上的拓展)、特定要素模型(对于要素在部门之间不可流动假设的放松)、动态比较优势模型(对于技术水平和要素丰裕度变化的研究)。

二、竞争优势理论的世界观和思维方式

(一)世界的复杂性经典物理学描绘的世界是一幅静态的、可逆的、简单的、确定性的、永恒不变的自然图景和机械自然观。而在现实中人们真正面临的世界却是地质变迁、生物进化、社会变革这样一幅动态的、不可逆的、随机性的、千变万化的复杂性世界。对于复杂性这一科学前沿问题，目前学术界仍无统一的定义。一般认为，当认识的对象进入到生态系统、生命系统、神经系统、经济系统、社会系统等领域，就进入到复杂性王国，所对应的思维方式也要转换为复杂性思维。与物理、化学、天文等系统不同，这些系统是牛顿定律、热力学定律、化学定律等传统科学所难以描述的领域。建立在复杂性世界观上的复杂性思维，在视角、思路和功能上与简单性思维有很大区别：①认为事物是有机的整体，事物内部各组成部分之间的非线性相互作用会使许多新的特性涌现④出来；②事物内部各组成部分之间存在着复杂的非线性关系。部分之间相互关联，每一部分的变化都会受到其他部分的影响，同时也影响其他部分的变化：③事物的变化服从复杂因果性原则，包括互相关联的因果性、相互反馈、协同作用等；④事物的运动过程是不可逆的。即事物都有其演化发展的历史，并且该历史过程是不可逆的；⑤事物与其环境是不可分离的，它与环境不断的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环境的复杂性会造成系统复杂性；⑥初始条件的敏感性和偶然性。初始条件的微小变化会引起惊人的放大作用，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蝴蝶效应。正如著名物理学家普里高津所指出的，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正经历着一场转变，即转向多重性、暂时性和复杂性。

(二)竞争优势理论的复杂性世界观特征

1　关于国家竞争优势理论。波特的国家竞争优势是指一个国家使其公司或产业在一定的领域创造和保持竞争优势的能力。波特认为，一个国家的产业能否在国际上具有竞争力，取决于该国的国家竞争优势，而国家竞争优势又是由四组因素决定的，它们是：要素条件，包括①初级生产要素(一般的人力资源和天然资源)和被创造出来的生产要素(包括知识资源、资本资源和基础设施)；②需求条件，包括国内需求的结构、市场大小和成长速度、需求国际化的程度等各个方面；③相关产业和支持性产业的表现，包括纵向的支持(企业的上游产业在设备、零部件等方面的支持)和横向的支持(相似的企业生产合作、信息共享等方面的支持)；④企业战略、企业结构和竞争对手，包括企业的经营理念、经营目标、员工的工作动机、同行业中竞争对手的状况等方面。这四组因素的每一组都可单独发生作用，但又同时对其他因素产生影响。四组因素结合成一个体系，共同决定国家竞争优势，这就是国家钻石模型体系，如图1所示：

2　波特的竞争优势的复杂世界观特征。波特本文在国家竞争优势(The Competitive Advantage of Nations)理论的研究中，实际上采取了一种与比较优势完全不同的新的世界观和思维方式——复杂性世界观。尽管波特本人可能并没有明确意识到他这种研究范式所依据的世界观与思维方式。其范式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涉及影响因素的复杂性。与仅仅从劳动生产率或要素丰裕度角度的比较优势理论相比，国家竞争优势理论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理论体系中所列举影响因素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从波特所列举的生产要素、需求条件、相关产业和支持性产业的表现、企业结构和竞争对手这四个方面来看，每一个方面又都可以

细分为很多的影响因素。仅以需求方面为例，在这一大的方面中又可以划分为很多二级层面，包括需求结构、内行而挑剔的顾客、预期型需求、需求的规模等；而在这二级层面下需求下的每一项又可细分为各种繁杂的因素，仅以影响本国客户的需求为例，就有地理环境、气候、天然资源、税制、法律标准和社会标准等可能的原因。不仅钻石模型的每个方面涉及的影响因素众多，而且细分起来，每一个具体的产业成功都有其独特而复杂的具体原因。总之，竞争优势理论中所包含的影响因素异常复杂，而影响因素的复杂性是复杂性世界观与思维方式的明显特征。

(2)复杂交互作用的关系性思维方式。有别于比较优势理论在假设前提上的逻辑演绎方法，竞争优势理论没有提出任何假设前提和数理推导，其思维方式是关系性的。如图1所示(双向箭头说明了这一交互作用的关系)，在钻石模型中，产业与生产要素之间、产业与相关支持性产业、产业与需求方面、产业与政府政策之间存在着复杂的交互作用关系；而这些两两之间的关系都不是简单的或单向的，而是复杂而交互作用的，是一种循环反馈的关系，而不是比较优势理论中的演绎性、决定性关系。波特也明确指出：“钻石结构的其他关键要素也会影响到国内市场的竞争优势……钻石体系内的力量是一个整个系统互动而生的力量，各关键要素无法单独发挥其影响力”(波特，2002)。

(3)系统一环境的研究范式。与比较优势理论不涉及系统环境问题不同，复杂性思维的一个特点是事物与环境的不可分离性，事物与环境之间不断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国家竞争优势理论实际上是对于产业所面临的复杂动态环境的分析或描述。从波特的钻石模型也可以看出来，竞争优势理论是强调产业所面临的相关支持产业、需求结构、生产要素状况、政府政策等四个方面环境的描述，而企业的战略和结构则是对于复杂动态环境的适应性反应，波特指出：“当国家竞争优势的各种关键要素改变时，产业的竞争环境也会发生变化”(波特，2002)。

(4)过程性思维与偶然性问题。简单性世界观下的分析缺乏真正的连续性、动态性，时间表现为外在性和间断性。而竞争优势理论则十分关注一国在不同的产业上取得竞争优势时随机性、不确定性、偶然性等问题。如波特看到了在各国产业的成功史中，作为偶然性因素的“机遇”在决定各国不同产业竞争优势中的作用。“作为竞争条件之一的机会，一般与产业所处的国家环境无关，也并非企业内部的能力，甚至不是政府所能影响的”(波特，2002)。波特所总结的影响一国某一产业竞争力的偶然性因素大致有基础科技的发明创新、传统技术出现断层、全球金融市场或汇率的重大变化、全球或区域市场需求剧增加、外国政府的重大决策、战争等。如微电子技术出现后日本及其他国家在传统电机业的崛起：全球海运量突增带给韩国造船业与日本对手竞争的机会：西方国家对中国香港、日本的成衣设限，带给新加坡成衣业蓬勃发展的机会等(波特，2002)。这种过程性思想与偶然性思想，也是复杂性世界观与思维方式的一个明显特征。

总之，竞争优势理论具有复杂性世界观的与思维方式的复杂性、动态性、交互性、偶然性等一系列特征，是典型的复杂性思维方式。

三、比较优势理论与竞争优势理论的对比

(一)比较优势与竞争优势理论的范式对比

1　简化假设与演绎主义方法论。如前所述，比较优势理论是在严格的假设前提下进行逻辑演绎，而竞争优势理论则不具备这种特征。首先，竞争优势理论的建立是不需要任何假设前提的，遍阅《国家竞争优势理论》全书，没有提出任何的假设和进行逻辑演绎。明显不符合在适量的假设前提下建构具有严密逻辑理论的研究范式。其次，竞争优势理论也不是通过一些简单的科学理论、定律、公式的简单形式来表达的，在《国家竞争优势理论》一书中，只有涉及范围广阔、相互之间关系复杂的影响因素，而没有提出任何的理论、定律、公式，不具有如牛顿力学、爱因斯坦广(狭)义相对论、麦克斯韦电磁方程组等传统的科学理论所具有的简明深刻的美的标准。

2　概念的完备性与组织严密程度。如果我们考察比较优势理论与竞争优势理论所涉及概念的完备性程度和严密性程度的话，显然，竞争优势理论概念的完备性程度要高于比较优势理论，比较优势理论所涉及的要素条件只是竞争优势理论所考虑影响因素的一部分，竞争优势理论要比比较优势理论在概念的完备性程度上更高，不仅考虑了比较优势理论所考虑到的初级生产要素和高级生产要素，而且考虑到了需求条件、相关和支持产业、企业战略等方面的影响。但如果从概念组织的严密程度以及逻辑内洽程度来评判的话，比较优势理论要远高于竞争优势理论。比较优势理论也通过一系列的假设前提和数理推导而形成严密的理论体系，理论与理论之间具有严密的逻辑衔接。而竞争优势理论虽然涉及的影响因素众多。但在概念组织的严密性程度上相对于比较优势理论要弱的多。

3　理论的可证伪性。著名科学哲学家卡尔·波普尔(1919，1920)指出：“任何‘好’的科学理论都是一种禁令，它不容许某种事情发生。一种理论不容许的事情越多，就越好”。“对任何一种理论的真正检验，都是企图否证它或驳倒它，可检验性就是可证伪性，但可证伪性程度上有所不同：有些理论比别的理论容易证伪，容易反驳，它们就象担当了更多的风险似的”“衡量一种理论的科学地位是它的可证伪性(可反驳性)、可检验性。如前所述，比较优势理论具有显著的可证伪性的特点，也就是说，只要找出与比较优势理论及其推论所矛盾的事实就使比较优势理论面临被推翻的可能性。如里昂惕夫之谜、产业内贸易等都是可观察到的与比较优势理论存在潜在矛盾的事实。而在迈克·波特的国家竞争优势理论体系中，由于涉及了极多的影响一国产业竞争力的因素，这一因果复杂性使得对于理论的证伪变得十分困难。例如，如果现实经济中一国某个产业不具有竞争优势，很难说明是钻石模型的谬误还是因为该产业不具备钻石模型所考虑的极多影响因素中的某一个，也就是说，比较优势理论所担当的证伪性风险要远高于竞争优势理论。

(二)两种理论范式可能的缺陷与不足

1　约简性与比较优势理论的缺陷。比较优势理论提供了一国参与国际分工所应遵的劳动生产率和要素丰裕度原则，但由于其约简性，难以对具体的产业选择问题做出回答。经验地来看，在现实经济中，对于一个具体产业而言，需求条件、相关支持性产业、企业战略结构等确实是影响特定产业发展的重要因素，以服务贸易为例，在服务贸易中，有旅游、通讯、建筑、保险、金融、计算机和信息等不同类别的服务贸易部门，而这些服务贸易部门不仅在比较优势理论所强调的要素丰裕度与技术水平上存在差距，而且在所需的支持性产业、企业的组织结构形式等方面都存在极大的差异，甚至在一个服务部门内部，经营不同业务的企业，其所需的相关支持性产业、需

求状况、企业组织结构以及所面对的政府政策和机遇都极为不同。特定产业或企业所面临的纷纭复杂、千变万化的现实用抽象而约简的比较优势理论是难以解释和指导的，也就是说，比较优势理论由于其约简性而对于具体产业和企业所面临的问题缺乏解释力和指导意义。

2　新质涌现性与竞争优势理论的缺陷。涌现是复杂科学里一个重要的概念，是指系统在高层次具有而在低层次不具有的特性，在高层次时具有的特性一旦到了低层次就不复存在。因此，不能直接用组成要素在孤立状态下的性质和规律去解释系统整体的性质和规律，例如不能用构成生命体非生命物质的性质与解释生命体的性质、不能用神经细胞的性质去解释思想意识的性质等等，就是因为在复杂系统里，系统跨越层级会出现新质涌现，不能简单加总或还原。

波特《国家竞争优势》在方法论上可能出现的一个重要的漏洞在于没有充分考虑这种系统层级之间的新质涌现性问题。在提出国家竞争优势理论之前，波特的研究领域主要集中在微观的企业和中观的产业两个方面。他认为产业是经济活动的竞争主体，因此在他的著作中，单个的企业与产业始终是他的研究对象，国家竞争优势是企业和产业竞争优势理论的一个推广，即波特认为，认识了企业、产业这样的经济系统组分的竞争优势的性质，总和起来就可以认识国家竞争优势的性质。但是，这一简单的向上加总在方法论上存在着明显的谬误，也就是说，从方法论上讲，对某个企业或产业适用的竞争优势理论，并不能简单向上加总或向上扩展而成为指导某个国家制定产业政策的依据。这一缺陷也被一些经济学家从经验和直觉上所意识到，如克鲁格曼(Krugman，1994)认为，一个国家应该致力于促进自由贸易，强调国际竞争力的做法将是一个“危险的迷途”；PeterG.Warr(1994)认为竞争优势理论更适合于具体的企业和产业层面，对于发展中国家制定整体的产业和贸易政策具有潜在的危险性；林毅夫(2003)也认为：“对于竞争优势的追求，可能导致政府来推动竞争优势提升以实现赶超，而政府的赶超可能创造出一批在竞争的市场中不具有自生能力的企业，国家只好抑制市场的作用，给这些企业直接、间接的保护补贴，导致寻租、低效率等问题丛生，和竞争优势理论所期望达到的结果正好相反。”

(三)简要的总结

综合以上所述，可以将以上分析的结果进行简要的归纳，如表2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从世界观和方法论角度对于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理论的分析，可以得出这两种理论的一系列差异：比较优势理论是基于简单性世界观基础上的，而竞争优势理论是基于复杂性世界观基础上的：比较优势理论采取的方法是逻辑演绎主义，竞争优势理论所采取的是关系性思维方式；比较优势概念完备程度低，组织严密程度高；竞争优势理论的概念完备程度高而概念组织的严密程度低；比较优势理论适合发展中国家在国家层面上制定贸易与产业发展政策，而竞争优势理论适合发达国家在企业与产业层面上制定贸易与产业发展政策；二者所存在的问题，比较优势理论可能存在着影响因素的过于约简性缺乏对于具体企业或产业的指导意义，而竞争优势理论虽然对于企业或产业层面上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但从方法论上看，可能难以直接加总而推广到国家层面等等。

四、结论与建议

有别于以往的仅从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内容上的对比分析，本文试图澄清比较优势与竞争优势这两种重要理论范式所赖以建立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基础问题，从一个新的角度揭示两套理论的范式特点、指导意义和存在缺陷。通过比较分析可以看到，由于建立在两种不同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基础上，使得两套理论在可证伪性、可覆盖性、概念的完备程度和内洽程度方面呈现出十分不同的特点，在理论的适用范围和指导意义方面也存在显著的差异，比较优势理论的约简性和竞争优势理论的难以直接向上加总可能成为各自理论的缺陷。

在关于国家贸易、产业政策的制定方面能够出现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这两套不同研究范式、不同概念系统的理论，是有着其深刻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基础。经济系统本身是简单性和复杂性的两种世界观交汇处，比较优势理论与竞争优势理论恰恰是这两种世界观和思维方式的典型代表。作为主流经济学一个重要分支的比较优势理论以及作为战略管理学派重要分支的竞争优势理论，可能正代表了主流经济学家和战略管理学派在世界观和方法论上的分歧，这也是在后续的研究中需要继续深入探讨的问题。

(责任编校　杨国川)